扶桑有画师,名为浅溪。其醉心于画锦鲤,平生只绘过一幅人像。
01
“浅画师,您今日想买些什么?”卖文具的摊主笑吟吟地问道。
街上喧嚣四起,浅溪却丝毫未受影响。他仔细地摸了摸挂着的宣纸,而后温声道:“来二尺吧。”
“好嘞。您这番回去,可是又要画那锦鲤?”摊主一边麻溜地开始包装,一边例常调侃起这个老顾客。
泰安浅溪最喜绘鲤,谁人不知?
当事人只是笑了笑,及时递过碎银,随即双手接过纸,轻道一句“谢谢。”
“您客气了,请走好。”
浅溪偏爱雅净,因此长年着一身素白,端的是清风明月之姿。
其相貌好,心地也好,时不时拿卖画的钱去接济穷人,乃为常态。
“浅画师是个善人呐,希望他能一直平平安安的。”摊主望向慢慢消失在街角的背影,不由生出感慨。
自己这么个小摊,若不是有浅画师经常照应,恐怕早就摆不下去了。
02
浅溪喜绘鲤,亦喜养鲤,是众生皆晓的。
所居庭院前的一方荷塘里,便有尾精致的红锦鲤终日游来游去,浅溪闲暇时亦常与它嬉戏。
草木无情,生灵有心。
岂曾想,红锦鲤并非普通凡物,而是一修炼了四百年的鲤妖,自称兮琈。
起初,她不知从哪听信的谣言,妖怪欲要增加修为,就得去吸食凡人的阳气。
而兮琈向来生活在荷塘里,唯一能接触的凡人就只有浅溪。
她原本盘算,等他睡着了,再偷偷地取其性命,以略报饲养之恩。
可那日,待浅溪真的趴在桌上小憩时,兮琈刚举起手,却在清晰地瞧见那副画后缓缓放下了。
锦鲤绯红如朱,画的正是她。
“有个人陪着也好,不至于太孤独。”兮琈涨修为的梦就此破灭了,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03
也是自那天以后,兮琈才知道,浅溪作画的对象一直都是她。
“你就不能画点别的?干什么一直画我?”清澈的池水下,某红鲤害羞地不停吐泡泡。
浅溪浑然不知,执笔更勤,栩栩如生的锦鲤复慢慢显于纸上。
“呆子,你果然痴儿!”每到夜深人静,兮琈才敢化为人形。看着书房里满得都快溢出的锦鲤图,她半分嗔怪半分欣喜。
相处久了,情意自然而然地也就滋生了。
但逢晨曦,兮琈都会幻化成人身替不老实睡觉的浅溪掖好被角。若是时间允许,她偶尔还会为他煮上一碗莲羹。
无法否认的是,每次看那人懵懂地端着莲羹,一脸迷茫时,兮琈都会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
好人做完,坏人当然也要体验一番。
乐此不疲地,兮琈总想着故意吓吓他。
有次,浅溪拖着疲乏的身体回来,远远地就望见锦鲤翻着肚白浮在水面上。他急得要命,登时便要下水。
谁知,那红鲤竟蓦地转了个身,继续游了起来。
浅溪长叹一口气,也不管其是否懂人话,语气认真道:“下次不可再淘气了,听见没?”
兮琈好像也感觉到了他的着急,默默地应了声“听见了。”
04
浅溪不仅擅画,亦极擅琴。
琴音悠扬,连带着微风袭过,使得庭前落花穿过曲折回廊。
兮琈其实听不太懂那些调子,但只要听到浅溪弹琴,就会忍不住屏住呼吸。
到如今,她纵使不愿承认,也欺骗不了自己。鲤妖兮琈,已然动了凡心。
可终究人妖殊途,她不想害他。
春去秋来,惊蛰过,霜降至。兮琈没料到,她居然陪了浅溪整整三年了。
本以为,总归还能再伴那人几十载。
哪里想过,变故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藩镇割据多年,武德之乱兴起,战火纷飞,渐渐地就烧到了泰安。浅溪的左邻右舍都竞相逃亡,只有他放不下锦鲤,迟迟不肯离去。
当夜,浅溪的院子突然着了火,焰光照亮四方。
周遭炙热难耐,似要将人烤熟。浅溪急忙往荷塘方向跑,途中却觉得意识越发模糊。隐隐约约地,似有个红衣女子拉住了他,语调温柔——
“不要怕,我救你出去。”
待嗅到萦萦荷香后,浅溪咬破了嘴唇,强迫自己睁开眼,却因为浓烟灼灼,只能模糊瞥见其身影纤细,衣襟上绣着层层莲花,魅惑地似泪凝血。
他刚想说句谢谢,刚想问你是谁,刚想看清她的模样,就见那女子慢慢地消失在自己面前。
05
次日天明,浅溪跑到荷塘,只见池水干涸,莲叶枯萎,红锦鲤亦不知了去向。
他愣怔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悲凄地长笑了一声。
而后手起笔落,绘了幅红衣美人图,从此隐匿于世间。
多年后,有个青岩居士听说此事,感叹道:“精怪动情,必定灰飞烟灭。犹如飞蛾投火般,不是愚蠢,而是命数罢了。”
尘世匆匆,你在其中辗转了千百年。
而我,却只来得及看你最后一眼。
文
柚子牧
把你的背后交给我∣一个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