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二题鱼为什么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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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二题

李路平

鱼为什么活着

这个问题我曾经和别人讨论过,但只是那种随口一说,就像你信手从纸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擤了鼻子就随手一扔,它便不再搅扰你了。然而如果这种问题持续存在,比如冬天容易感冒,你开始流鼻涕,一张张纸巾从盒子里掏出来,转眼就空了,兴许你会转头看看篓子,白白一片,满当当的。

给鱼换水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唯一的区别,鱼缸里的水不像纸巾消耗快,实际上也不是消耗,换水通常是因为鱼的排泄物把水弄脏了,或者多日不换,怕水里的氧气不够,即使还是清澈,也会换掉。换水时,我把它们捉进一个剪掉细口的矿泉水瓶子里,然后把鱼缸里的水倒掉,冲洗一番,再用手里外摩挲一遍,冲干净了就可以装水,但不太满,还要把鱼倒进去,原来的水一并倒入一些,这样可以防止水环境变化太大,鱼受不了死掉。我之前养的几乎所有鱼都是这样死掉的,除了一两条,它们在夜里某个时候跳出鱼缸,清晨就看见硬挺在地板上,身上已经干了。

我不知道鱼为什么想要跳出来,在我看来鱼缸里的环境已经够好了,至少剩下的鱼过的都挺好,如果不是换水或者自寻死路,我想它们会一直活下去。我只养过两种鱼,而且都不知道学名,只记得花鱼店老板在玻璃缸的标签纸上,写着“斑马”和“米奇”。我养最多的时候不超过六只,总是斑马居多,米奇因为贪吃且排泄物多,也不爱游动,一直让我厌倦。或许是因为鱼缸太小,过不了多久,缸里只剩两三条,两条的时候最稳定,都是斑马,现在就是如此。斑马游得快,身材颀长,背脊上一条粗红线,刚买回来更红艳,在我的鱼缸里待久了,红色会淡一些,但还是很红。斑马吃得少,吃得少而又游得快,水也不容易脏,我便很喜欢,房间里的活物,除了我就是它们了。

平时我都很少怠慢它们,甚至根本没有怠慢的时候。每天起床都能看见,洗漱好临走前都会撒几颗饲料进去,鱼的饲料很腥,但看它们吃得欢,我就不那么在意,有时候也中午回来投喂。换水一般在中午或晚上,换水时,我会仔细安顿好它们后再涮鱼缸,不经意会想起以前朋友养鱼,换水时把鱼也冲进下水道了,有时候我会笑,但它们是不明白我笑什么的。这两只斑马不知道是第几次买回来的,它们长得都很像,个头也差不多,我想,如果它们也死了,我就不再养鱼,鱼缸洗干净后,装上水,去阳台上掐几支吊兰种进去。

但我不会刻意让它们死掉。有一次,一只斑马从鱼缸里蹦出来,我数天后在客厅的桌台下移开桶后才看见,它的身体仍旧湿润,因为台下一直淤积着污水,但已经没有了生息。那个时候一股惆怅笼罩在我的心头,我不知道它想追逐什么,也许只是不经意的一跃,却跨过了生死的界限,提早结束了它的生命,只是这种意外的死,让我为它惋惜心疼,它曾经那么鲜红活泼,我以为它可以一直活下去,直到老死。

我发现我由最初的排遣孤寂,从花鱼店买回来鱼和绿植,变成了一种喜好和寄托。吊兰的绿,尤其是鱼的活泼,让我对生命有了别样的认识,不仅恒温动物搏动的心跳是生命,那些绿也是,那种鲜红和悠游也是。它们也让我对生活有了新的理解,浇水和换水,晒太阳与喂食,它们的生死掌握在我的手里。而我的生命左右在谁的手里呢?我可以轻易结果它们,但我不会那样,我觉得自己和它们别无两样,我们都在具体而微地活着,无轻无重。

只是这种日子久了,会让我心生疑问,鱼为什么活着?尽管我可以为我的活着找出一千个理由,然而鱼为什么活着呢?鱼没有我这样纠结的社会关系网络,没有工作也无法自食其力,甚至住所都是不固定的,一切都为他人左右。像我这样的人,比我好的人,比我坏的人,每一个人都能养它们,而每一个人的方式也各不相同。这也许又要陷入谵妄的无知论,或者有神论,感叹命运的随意和类同。

可是只要转念一想,鱼的处境和我的生活是迥然相异的,它的生命掌握在我的手里,所有养在鱼缸里的鱼,它们的命运也全部掌握在饲养它们的人手里,我可以随时处决它们而它们一无所知,我可以精确到分秒不差。如果世界之外真有一种东西在饲养着我们,如果“他”要我们死去,我们也可能随时就会倒下去,像一株割倒的麦子,像一盏耗完电的风扇,像一个撞见针尖的气球,啪的一声,就变成了无数碎片。当我们自我感觉良好,精力充沛时,便会心存侥幸,不相信死亡会即刻到来,当然“他”并不会透露说我们就要死了,就在某时某分某秒,我们将必死无疑。

也许鱼也如此?像人一样时刻心存侥幸,在空荡的水里不知疲倦地游来游去,徒劳地游来游去,妄图找见一点食物,一点新奇,一条雌性的同类?我们也不会告诉它们死亡何时降临,即使告诉,也是通过暴力摇晃或者强行进入它们的水底世界,让它们感受到这种暴力的强大不可遏止,否则,它们何以明白我们慈善的脸面下,那种残酷之心呢。这对它们来说或许是神灵或上帝的语言,它们能够听见,却不明所以,它们是否揣测,于我们也未可知。

这样想来,每个世界都遵从着各自的法则,每个世界彼此都通过某种“契约”相互和谐,如果强行闯入,便是一种冒犯,要被谴责,而这应该也是为何我可以轻易置之死地,却不下手的原因,这是至上之神给我们灵魂深处的烙印,一种冥冥中的规约。

之所以仍然会让我想知道鱼为什么活着,大概就是因为,在这两个不一样的世界彼此关照之下,它们的生存状态在我的眼里不可思议。我用人类社会的生活方式考量鱼类的生存,也就把人类社会的规则强加给它们了,这一切对它们来说也许并不适用,这种问询也就失去了意义,没有探寻的必要。然而,世间所有存在的意义,不都是自称为世界之主的人类强加给它们的么?就如同为我的活着找到一千个理由那样,我也可以为这个问询找到无数的理由。

当我问及“鱼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也许是在问询一种人类社会生存方式的合理与否。只是这样说出来就没什么意思了,我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争辩,我也相信人类所有指向外物的问询,最终的结果都是为了安慰自己,人类就是如此自私。

那只被我附身的鱼正在鱼缸里悠然游动着,它的脊背红艳,是那种健康的红,它的眼睛一动不动,就是死鱼眼的样子,但是它很活泼。我往水面吹上一口气,它便迅速游窜起来,不住地在鱼缸里转着圈子,背上的鳍不时划破水面,一圈圈的涟漪在缸里来回荡漾。我从这一只跳到另一只,它们虽然都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但并不抑郁或绝望,那些来回游动的秘径也许经过了几万次,但仍未令它们厌倦,仍旧在寻找什么的样子,仍旧欢乐的样子。

那只被我附身的鱼,时不时去触碰另一只,快速触碰又瞬间游离,像是玩乐,又像在进行某种仪式,一些隐秘的部分在展开,但我却不能附身其中。它们孤独吗,在没有水草与溪流的地方,在没有阳光直射之处,在囚室一般的死水里,在漂白粉缓慢的腐蚀中,它们的不适是什么样子的?两只红色的斑马在一无所有的清水里游动,通常都是在黑暗中游动,除了不定时撒下的鱼饲料,它们除了撞见彼此,还在期望遇见什么呢。

有人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倘若果真如此,那探究它们的生活就了无意义,而追问“鱼为什么活着”更是闲着没事了。只有七秒记忆的鱼悠缓地围绕鱼缸一圈,回到原来的地方,便有了全新的观感,当它继续游动,再绕一圈的时候,一切又变成了陌生的存在,它不用停下来,就永远在经历一生中从未有过的美好与期待。这样的鱼为什么活着呢,或许不应该这样问,正确的问法是,这样的鱼为什么不活着?

然而不管这个说法的缘由,当我直视缸中的斑马时,直觉告诉我,它们的记忆远非七秒。我能感受到当我靠近鱼缸时,它们的欣悦,也许你又要嘲笑我,“汝非鱼,焉知鱼之乐”?但有些东西不明所以时,直觉往往更为可靠,它指引着你认识它,或者规避它,我想这是所有生命体与生俱来的本能,一种基因里无法更改的密码。

红色的斑马在我靠近时急速游动起来,但不是那种慌乱的游动,我一看就知道,是像被关在家里的狗看见主人那样的活蹦乱跳,狗有狗的方式,鱼也有鱼的方式。两只斑马来回游动,不时撞到一起又迅速分开,鱼缸太小了,它们的背脊刺破水面,当我把脸凑近缸沿,它们仍旧在水面游窜,我甚至在它们快速的移动中看见那些细小闪光的鳞片。它们试图接近我又无法完全接近我,也许仍然带有疑虑,水面就是两个世界的临界点,我们彼此都无法逾越。拥有记忆就是拥有痛苦,对鱼来说尤其如此,“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这种安慰,或许斑马永远无法获得。

是的,记忆和直觉就是问询的开始。鱼缸里什么也没有,除了拥有记忆的斑马,什么都将被我泼洒一空,我用水一遍遍清洗透明的玻璃鱼缸,直到缸里灰白色的污渍不见踪影,我就重新装满清水,把斑马送回鱼缸。被我周而复始清洁的鱼缸,除了自己一无所有的鱼,这就是它们的全部。据说狗很怕洗澡,因为清洗之后,它身上的气味会暂时消失,它会因为找不到自己的踪迹而焦虑不堪。鱼缸里的斑马会在它所处身的世界里留下什么,以确认自己的存在,记忆的短暂与环境的频繁变更,无所附着的水底世界,它的寄托在哪里?

一本正经谈鱼的寄托,本身就是一种荒诞,那我们就回到动物或者生命的最初本能——繁衍,我的观照在此面前就是不折不扣的残酷,我以清洁保护的名义在杀害与遏止它们种族的繁衍生息。多么熟悉的一句话,是不是?它们在无望的生活里妄图找到寄托而无以寻找,它们在不知所踪的生活里妄图寻找归宿而茫然无助。这就是鱼缸里的生活。

夏秋时候是斑马进食的旺盛时节,那个时候,每次撒几十颗饲料下去,都会被两只斑马很快吃光,每天要喂食几次,有时候一丢下去细小的水面会溅起一片浪花,你可以想象在公园里的湖边喂食锦鲤的样子,就是那种饥不择食的样子。冬春时候它们就吃得少了,有时候一天只喂一次,一次只撒一点点下去,第二天仍旧能看见没有吃完的饲料沉在缸底。不论它们是怎么对待每天的吃食,当我看着它们时,总不禁会想起那个疑问,如果是我,我会凭藉什么活下去呢?时常听见某人说谁谁没心没肺,真有那样的人吗,真有的话,或许他或者她在哪个世界里都能安然地活下去,鱼群里也有没心没肺的鱼吗,或者说,鱼都是没心没肺的吗?

有时候真想替鱼缸里的鱼去活几天,去鱼缸里看看外面的世界,去永无止境地转圈,去沉落水底歇息,去等着被喂养、被清洁、被安排,无所想无所惧,去像鱼一样活着。然而鱼是这样活着的么,它的惊心它的忧扰,它沉睡时的噩梦,它的静默无言,特别是它的囚笼般的生活范围,它的独处。

也许那样子就能更明白,鱼为什么活着,在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的日子里争先恐后地活着。我尝试着这样想,不知道鱼会不会也想和我换一种生活呢,哪怕让鱼成为人一天,去走得更远,去遇见不同的同类,去尝试各种吃食,去听听汽车相撞的声音,听听咀嚼的声音,去看看油腻和衰老,看看口是心非,它们愿意吗,它们会觉得,做鱼累,还是做人累?

说着说着就会让你感觉,我是在抱怨,有一种厌世情结,悲观者的眼睛看见的一切都是悲观的,就比如我眼里的鱼,明明活生生欢快地游来游去,我非要去问它为什么活着,这不是有病吗。然而事实却非如此,我是一个悲观者,但还没有厌世情结,我甚至可以说我爱这残缺的世界,我每生活一天,我就期望着能够多走一些我没有走过的路,去认识我还没有认识的人,去尝试那些我没有品尝过的食物,去经历我尚且没有经历过的感情,我也期待惊喜,期待刺激,像你一样期待猥琐或崇高。但我为什么还要去问“鱼为什么活着”?你也许不用问也知道,如果我明白了,我还会继续问下去吗。

两只斑马仍然在我的鱼缸里自由自在地游动着,每当我开灯,它们的一天似乎才开始,沉落在水底休憩的便抖擞精神,迅速浮上水面,当我关灯,它们的一天也就结束了,我每天三次开关灯,所以我的一天就是它们的三天,也许它们在黑暗里仍旧活跃,谁知道呢。

每次看见它们孤独地相互为伴,我就想着要不要给它们多带来一些同伴,鱼缸里曾经最多有六只斑马和米奇,但最后只剩下两只斑马,尝试多次之后,我终于知道导致这种结局的,并非鱼的缘故,而是鱼缸,这个东西太小了,小到只适合让两只鱼存活。当明白这一切之后,我就想着,什么时候换一个大一些的鱼缸,最好是那种带有自动增氧清洁设备,还有水底模拟布景的,它至少能够让我不那么频繁换水,也许某天醒来,还能看见它们带着一群小鱼,在塑料珊瑚和水草丛中悠游呢。

只是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起色,而生活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越来越多,小租房里,已经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容放更大一点的鱼缸了,所以改善它们生活条件的想法愈推愈后,直至没有了往日的冲动,雨水充沛的时候,我回到房间里,看见它们快乐地游动着,便会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鸡为什么活着

鸡群很小,只有四五只,但即使再小,比如只有一两只,鸡的等级也是一目了然的。

春节回到家,经年未见的爸妈就张罗着要杀鸡,杀鸡要选一个日子,尤其是快过年了,哪天杀,吃到哪个时候,都得讲究,不然犯了忌讳,或者今年的吃食留到了明年,都是不好的。

话刚说完,爸妈总会想起鸡还没喂,要不就是再喂一次,有点最后一餐的味道。咯喽咯喽叫几声,不知在哪儿窝着的鸡便沙沙地跑过来,在坪地上撒一把米,它们撅起屁股吃着,不时会听见某只鸡被啄的声音。

我的小外甥前不久刚满一周岁,已经呜呜呀呀什么都会学了,二姐怂恿他叫舅舅,马上就吐字不清地叫了出来,接着就磕磕碰碰地说,鸡,鸡,鸡。妈妈笑着说,回到家就喜欢看那几只鸡。他本来还认生,不要我抱,当我把他抱到阶前,看到鸡的时候,他不再找妈妈,也不再哭泣,咧嘴看着,不时扭头看我,举手指着说,鸡,鸡,鸡。

五只鸡的花色,一黑,三麻,一黄,黑的应该就是最老的那只了,三只麻的其次,黄色那只最小,个头也最小。以前妈妈养鸡,喜欢对着鸡说话,并不是平常吆喝家禽的语调,而是把鸡当成人,当成小孩子来对待,所以语气平和,有怨声,但是没有怨气。我也因此对鸡鸭狗有了一种亲切感,童年的记忆中,关于它们的部分占了很多。

吃食的鸡通常也有防备,它们既要和其他的鸡抢吃,又要兼顾后面的危险,所以我们只能蹲在不远处看着,小外甥试图走到它们中间去,还差几步路,它们已经散开了。五只鸡似乎并不怕,在他蹒跚的脚步到来前,慢慢绕开,它们警惕的是我。然而我并没有趁其不备下手的意思,虽然因为我的回来,它们中的一只要被结束生命,然而这并非我愿。

鸡的谨小慎微有时候让人泛起一股同情,但弱小的鸡,却有一种冷硬严苛的东西,先养的鸡永远比后来的鸡更有权力,更霸道。这种说法,只是我在偶然对鸡的观察中,得出的结论,而且仅限于我家所养的鸡。妈妈可以说出哪只鸡是什么时候来到了家里,成为鸡群里新的一员,也可以说出哪只鸡最为霸道,哪只鸡又最为弱小,她时常都要为弱小的那只单独开“小灶”。当然她不会知道鸡群中的啄击等级,这种在研究者中更为专业的词语。

但我的目光,并不会过多的给予那只肆无忌惮的老母鸡,每次面对鸡群时,那只落荒而逃的鸡,总是会牵住我的心。不管是单独给它撒一把米,还是跟随着它的足迹,把目光愈拉愈长,直到它消失于某个拐角,或者某片浓荫。

那只落荒而逃的,往往是才加入这个群体的鸡。在我家的鸡群里,就是最小的那只。它的毛色暗黄,仔细看,还能看见在光洁的羽毛边上,密集着蓬松的绒毛,“稚气”未脱。它是最幼小的那只,也是最瘦弱的那只,不顺滑的羽毛让它显得邋里邋遢,营养不良的样子。事实也似乎确实如此,每次喂食,它都是食物外围的那一只,年长的鸡往前一凑,几个鸡屁股围成一圈,哪里还有它的位置。

即使食盆很大,鸡与鸡之间还有空隙,这个食盆也是没有它位置的。当鸡们把脑袋伸过食盆的隔栅,悠闲地啄食,它若将自己的头也伸进去,它们必将把喙对准它,无情地啄击。只有当鸡群饱食之后,离开食盆,它才能在食盆里扒扒捡捡,填充一下空洞的胃腹。它的落落寡欢,总让我想起身边或各种镜头里,那些充满渴盼眼神,却很难融入身边小圈子的人。他们并非想独身事外,却有很多障碍,像无形的栅栏横竖在他们面前,无法靠近,更无法融入。

我对鸡群的等级感到极为惊讶。虽然也在记录频道看过许多,关于动物群体地位的解说,然而对于家禽的等级,还是自己观察体会到的。在这个世界上,相对于人而言,其他的一切都属于“弱势群体”,尤其是为人所用的,除去植物如蔬菜等,剩余的就是牛羊家禽了。牛羊因为形体的优势,总是能让人感受到力的存在,甚至会给人一种压迫感,以及不表于情的敬畏与恐惧,而鸡却不可能。它们是那么的弱小,尤其是毛茸茸时候的样子,握在手心里都怕伤着,它们以浮泛于外界的弱,掩饰了群体中的等级与残酷。

鸡的生命似乎要经历两个重要阶段,而这两个阶段的分界点就是下蛋。公鸡的重要性在鸡群中显得若有若无,尤其是自家养的鸡,有时候公鸡没有存在的必要。鸡这样的生命阶段,往往有着非常偶然的因素,比如,这户人家养鸡的目的就是为了食用鸡肉,但由于鸡群的成长速度快于他们的宰杀速度,一些没有被宰杀的鸡因为生理的成熟开始下蛋,这户人家也许就会考虑这个因素,而放缓宰杀的时间。最后,由肉鸡变成蛋鸡的那一部分,被食用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它们在鸡群中地位,因而也变得越来越高,后来的鸡,只能屈服于后来者的等级,成为食槽边的后来者,鸡笼里的局外者,群体等级中的低下者。

这些并非我的主观臆测,而是自家养鸡的一个习惯。爸妈养鸡,总是想着喂好一些,鸡群能够健康茁壮成长,等着嫁到外地的女儿或者工作在外的儿子回来时,可以顺手杀一只。天下的父母或许总是如此,他们也不例外。只是儿女并非总是有时间回家,年初还是一群鸡苗,年底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一群小母鸡了。而我回家,往往在家待不了多久,因为喜欢妈妈做的菜,所以在一周时间里,妈妈要把鸡鸭鱼肉都做一遍,杀一只鸡可以吃好几餐,一个假期过完,也就不会再杀。家里那几只麻花色的老母鸡,就是这样子一年年拖下来,最终变成蛋鸡,可以安稳自在地过活了。

可是就像上面提到,我虽然喜欢妈妈做的菜,但如果要为了吃而去杀鸡,我做不到。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软心肠的人,也许也是一个虚伪的人。我留恋妈妈每次端上桌的各色菜肴,尤其是啤酒鸭和白斩鸡,被母亲神奇的烹饪手法调制之后,那些皮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让我不禁频频举筷,咽下在别处生活里,无法获得的味道。这些熟食令我迷恋,可当它们还是生肉,尤其还是活蹦乱跳的鸭和鸡时,我却会对它们敬而远之。这种感觉并非虚假,我家养过的家禽里,有和猫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鸡鸭,它们像狗一样,在我的记忆力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这些记忆随着时间的堆垒,让我以为这就是本能,我本能地爱着尘世间的一切生命,大到猛兽巨树,小到鸟虫葳蕤。这样的本能幻觉,总是让我对鸡鸭产生一种深深的愧疚感,我必须忘记曾见过它们、长久地注视过它们的事实,在咀嚼与吞咽时,可以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爸爸要杀鸡鸭时,偶尔会叫我帮他。我知道杀生这道程序,粗鲁,然而并不简单,他从关着鸡的房间里把它捉住,提起翅膀,把头翻过来摁在翅膀中间,然后开始拔它颈间的毛,直到露出一片肉色,他才会把我叫过去,要我抓住它的脚爪,以防刀割颈项之后,胡乱踢蹬。这样的帮忙,每次都让我不安和惭愧,甚至会在心里默默为它祷告,祈求原谅。当父亲的刀伸到它的脖颈时,我会转过头,不看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也许是抓握脚爪的手太过用力,我只能感受到一些轻微抽搐,细小的筋络穿过那皮包骨头的地方,就像一只细小的鱼,想要逃脱,而又无法逃脱。

而让我更为遗憾而又无能为力的是,那些在刀下丧失生命的鸡,都是鸡群里最小而且最不合群的那只。这就像一个无法逆转的事实,在一个鸡群里,永远是最弱小的那只被食用,被淘汰。我不知道人为豢养干预的物种,是否也遵循着大自然优势劣汰的生存法则,这是冥冥中的规约,还是仅仅就是巧合。

对弱者的惋惜,有时候让我分不清场合与对象。就比如对于作为家禽的鸡,它们本该像所有流水线上的食品一样,面对的是冷酷无情的机器,而不是哀怨悲悯的心灵,它们本该被一些毫无表情毫无怜惜的刀具割舍和撕扯,放血、去毛、肢解,从一条流水线上下来,已经用保鲜膜封闭在塑料盘里,可以直接烹饪,或者成为快餐店里的速食品。那一路的血腥和暴力,就封闭在那个狭小或阔大的空间里,温暖的躯体不用经过温暖的双手,就能成为街头巷尾,人人都能接受和热捧的美食。有的地方确实在牲畜的宰杀问题上,提倡人性化的处理,这当然值得广泛普及。然而就像我对自身的怀疑那样,对牲畜的仁慈处决,是建立在人类需要食用的基础之上,当我们直视这个问题时,总是没有足够的底气,总是会感到心虚。

只是,个体家庭对家畜的宰杀,往往渲染着无以指责的温情。当一家人决定宰杀家畜的时候,往往是这个家里来了重要的人,比如佳节时候走动的亲戚,常年在外的子女,让这家人觉得有必要,通过宰杀牲畜以烹饪美食,用来招待对他们而言分外重要的亲人。某种意义上,牺牲的牲畜也成为小小仪式中的一部分,这或许足以告慰它们的生命。然而这样的说法,仍然充斥着人本位的思想,做一只家畜不能决定自己的生命,和做一个人不能决定自己的生命有什么区别呢?

我总是想为自己的贪婪和罪过寻找借口,以求心灵的安慰。但发现越是寻找借口,似乎某些想遮掩的东西,便越是清晰地呈现在面前,某些本来不用去想,就不会困扰身心的东西,成为一种无形的疾病,附着在我的身上,想要疗愈,却又无法疗愈。

这些因我的到来,而不得不贡献出自己生命的鸡,它们的肉被我吞咽和消化,关于它们的记忆,却像不可消化的部分,如鲠在喉,时时无法忘却。当我直面这样的自己时,感觉是多么虚伪和造作,可是,世间有谁存活一世,能够不伤一物,不欠一情?

饕餮般的吞食之后,我总是避免去回想,避免再长时间地直视那些浑然不惊的鸡群。它们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悠闲地往返于熟悉之地,翻捡、啄食、咕叫,那些没有性命之虞的鸡,依然在权力的最顶端,依然蛮横,啄击着它们可以啄击的一切,而那些苟活于其中的鸡,仍然徘徊在食盆的外围,仍然战战兢兢地啄食着本该属于它,却又本能般怀疑与畏惧的食物。群体一员的消失,没有引起丝毫的恐慌,甚至看不出一丝波澜。我不禁想到,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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