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幼妹,想要天上的星星,她的好皇兄都会给她摘下来
但唯独除了萧怀舟
她时常想,如果那时她乖乖站在尚书房门口等哥哥出来
是不是就不会遇见萧怀舟了
1
我十四岁时最大的烦恼,是我哥登基后就没空跟我一起玩了,照顾我的嬷嬷说我哥……啊不,皇上刚登基,这会子日理万机的,是没空陪长公主放纸鸢了。
我又不是傻子,我当然知道我哥没空陪我,今天不会陪我,以后更不会陪我了,就跟我那个刚驾崩的父皇一样,整日不是上朝就是去别的妃子住处逛逛,宠幸一两个岁数能够当他女儿的小宫女。
我活了整整十四年,他去我母妃住处的次数,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我母妃十分争气,在为数不多被宠幸的日子里,先后怀上两个孩子,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我那荒淫无度的老爹赐了母妃一个封号“顺”,封了妃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连我母妃死的那天他也没来过。我母妃死的时候,我哥才十二岁,我才六岁,冰天雪地的,我们两个被摁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母妃被乱棍打死在院子里。
这一切的主谋是玉贵妃,她跟我们说,我母妃死有余辜,她嫉妒心太重,害死了余贵人肚子里的胎儿。
我不信,我哥更不会信。母妃的胆子这么小,性情温顺,连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她干不出这种事,她说过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跟我哥两个岁岁平安,欢欢喜喜。
母妃平日里总说我娇憨,但活在深宫里头的孩子,哪个不早慧呢?特别是我这种不得宠的公主,凡事都得看人脸色。
岁岁平安,欢欢喜喜。一点也不欢喜,我拼命地咬住下唇,六岁的我都知晓如今这地步不能哭,不能喊,要不然会被玉贵妃抓住把柄,安个莫须有的罪名丢在深宫的某个角落里,我跟我哥一定会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我哥的眼睛通红,我的口腔里出现一股铁锈味。
直到母妃被拖走,玉贵妃带着人走后,我才敢掉下一滴泪,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泪珠子掉在染了污血的雪地上。
我爱哭,方才能忍这么久已经是极限,我扯着我哥的袖子,断断续续地说:“哥,哥……我们,如今……怎么……办?母,母妃死,死了……”
我哥不愧是个日后做皇帝的料,他没哭,反而是安慰我:“乖,乖,沅沅不哭,母妃走了,哥哥以后会护着你的,死都会护着你,哥哥已经记住所有人了,等来日方长好不好?”
我那时候才六岁,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哥说这句话时语气里的十二月冰寒,我仍旧是不停地掉眼泪,“可,可,可是……母,母妃……她到死……都,都没听我,听我……叫,叫她一……一声娘。”
我哥听完这句话一把抱住我,眼泪珠子滴在我的颈侧,过了良久,才开口说道:“沅沅,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一想起这些心酸往事,我就鼻头一酸,我跟我哥的童年生活简直可以写一本深宫黑历史:被兄弟姐妹摁在地上打,被宫女太监骑在头上,吃过冷饭喝过馊汤,夏天被玉贵妃罚在太阳底下暴晒,冬天被玉贵妃克扣煤炭差点冻死。
幸好我哥读书读得好,十四岁时写了一篇文章被父皇刮目相看。我哥抱大腿也抱得好,十五岁跟着太子混。我哥挖墙脚也是一绝,在太子身侧待了几年,愣是把太子的党羽变成了自己的。最最最重要的是:我哥卖队友毫不留情。
转眼就告发太子扎小人诅咒父皇早日去见阎王爷,父皇老了,脑子本来就不行了,被气了之后脑子更不行了,一挥手来了一个废太子,太子只能欲哭无泪,收拾收拾东西去守皇陵了。
从此之后我哥一路顺风,看谁不爽就坑杀谁,父皇还被我哥哄得笑嘻嘻的,还以为我哥是他最贴心的大宝贝,其实我跟我哥背地里经常念佛诅咒这个老家伙早日去世。父皇死了之后,我哥一登基就大手一挥,让玉贵妃去陪葬去了。
听我哥说,玉贵妃死前还念叨着当初不应该放过我们兄妹。我哥听烦了,直接叫老太监勒死了玉贵妃,从此以后,我跟我哥还有母妃的大仇得报,前方道路一片平坦。
这才是真正的岁岁平安,欢欢喜喜。我拿着纸鸢去尚书房的时候做出了这个总结。宫女太监也不敢拦我去尚书房,谁都知道我是当今圣上最疼的幼妹,动我等于动皇上。
现在想来,如果十四岁的时候我乖乖站在尚书房门口等我哥出来多好,那样我就不会遇见萧怀舟,也不会日后烦恼这么久。
推门进去的时候,一眼误终身。虽然我怀疑是因为我久居深宫见的男人太少的缘故。
当时的大脑一片空白,等回过神的时候萧怀舟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哥急得团团转,都吼出叫太医了。
我“哇”的一声哭了,把我哥推开说:“我最烦哥哥了,再也不想跟你一起放纸鸢了。”
然后撒丫子就跑了,把我哥整得莫名其妙,第二天下了朝就跑过来陪我放纸鸢,我说我不想跟你一起放,我哥隔着门问我不想跟他一起放,我想跟谁一起放?我答昨天尚书房那个白衣公子。我哥没吱声,硬是撞开了门把我拽去放纸鸢。
足足放了三天三夜,把我都放吐了,我哥还得意洋洋地问我还想不想放纸鸢,我连忙摇摇头说不想不想。
我哥继续问:“那我把那天那个白衣公子拉过来陪你放纸鸢,你想不想?”我连忙摇摇头说不想不想,天王老子下凡陪我放我都不想,我这辈子都不想放纸鸢了。
我哥心满意足地说不放了,回去吧。我那叫个感动,那叫个如释重负,直接睡在地上不起来了,迷迷糊糊中是我哥把我背回宫殿里的。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我被玉贵妃刁难丢在了深宫的一个小院子里,我哥那时候去帮太子出谋划策,一天都没回宫,等到了晚上,我怕黑,一直哭,哭到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我看见我哥的后脑勺才意识我在他背上。我哥感觉到了我的动静,就停下来把手中的提灯递给我,让我帮他照亮前面的路。
想想从小到大,在这深宫里头,我跟我哥都是这样相互扶持的,谁也没有抛弃过谁,我们缺一不可,因为我们是彼此最亲的血亲。
2
今年我十八了,我最大的烦恼是萧怀舟并不信我。照顾我的嬷嬷老了,前年出宫了,走的时候老泪纵横,说若是顺妃泉下有知我们两兄妹能长这么大,还这么平平安安的,一定会欣慰的。
说实话,我都有点记不清母妃的模样了,我只记得雪地里的那一摊污血。
新派过来伺候我的是个刚进宫的十五岁小宫女,傻乎乎的特别好玩,跟我一样的爱吃爱玩,还天天跟我讲宫外流传的话本子。都是些什么《穷书生爱上高贵公主》《富家小姐薄情郎》《将军的冷酷宠姬》之类的,我听得全神贯注的,就是没听到一本《将军的长公主》。
小宫女问我怎么喜欢这么冷门的搭配,一点都不跟随人民群众的意愿,我支支吾吾地抖出四个字:“就是想看。”
小宫女在感情的事上一点也不傻乎乎的,精得跟个妖精一样,看我天天往尚书房跑的频率,再看看我每次都是跟在萧怀舟身后跟个跟屁虫一样,她就知晓了我想看这种冷门搭配的真正缘由。
小宫女劝我心动不如行动,我委屈巴巴地捏着橘子说:“本宫都努力四年了,结果人家还不信我,无论本宫做什么东西给他,他就是不收,还说本宫跟皇上一个德行,别在这里装什么纯良女子。”
我起初听到这句话还挺纳闷的,搞不懂这货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我跟我哥从来没招惹过他,我哥对他也挺好的。后来我去问我哥为什么萧怀舟对我敌意这么大?我哥很干净利落地翻了一个白眼。
四年了,他早就放弃让我回心转意不去爱慕萧怀舟这件事了,他叹了口气说道:“萧怀舟是玉贵妃的亲侄子,你说他为什么对我们兄妹两个这么大敌意?”
我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完了,这刺激的情节,爱上仇家的亲侄子。我江伶沅怎么点子差到这份上,就算我能爱上仇家的亲侄子,但萧怀舟怎么可能会爱上仇家的妹妹。
但我转念一想,玉贵妃性格这么残暴,应该对其他人也不好,于是我又开口问我哥:“玉贵妃脾气这么差,萧怀舟怎么还念着她?”
我哥呵呵了一声,露出“你还是读书读得太少了”的表情,说:“那老妖婆对娘家人好得不得了,萧怀舟就是她最喜欢的侄子,平日里吃穿用度全是她给添的。”
我当时就蔫了,不单单是因为知道萧怀舟跟玉贵妃是姑侄关系,还是因为玉贵妃既然能对一个人这么好,吃穿用度全是她供着,怎么还能去乱棍打死一个温顺胆小的女子呢?
人心,真的好复杂。
但我也就蔫了一两天,然后又精神抖擞地做萧怀舟身后的跟屁虫。快到宫门的时候,萧怀舟终于忍不住了,转身看着我,我连忙把我手中的小匣子往他手里塞。
他捏住了我的手腕制止住我的动作,说:“长公主殿下,您日后别再做出这副模样了,臣担待不起,臣清楚得很,您跟皇上一个德行。”
不知道为何,今天我听到这句话居然有几分恼,也不像从前那样可怜兮兮地盯着他,反倒是反驳着:
“本宫承认,本宫并不是什么纯良女子。本宫四岁打碎了母妃的玉镯子,五岁把御花园的牡丹全都揪了个精光,六岁母妃死在本宫面前本宫都没掉下一滴眼泪,八岁宫宴上本宫偷偷往玉贵妃的杯子里吐口水,九岁把先帝养的锦鲤丢进草丛里,十岁……十岁……”
我越说眼泪珠子就越掉得厉害,声音也开始黏糊糊的,萧怀舟被我这模样吓愣在原地。
“但是……但是本宫现在……现在都跟你坦白了……证明……证明本宫很……诚实……”
萧怀舟一脸懵逼,低着头手足无措地哄着我:“长公主殿下……您……您别哭啊,臣知错了。”
我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他,“那你收不收下本宫送的东西?”
“……这个……这个……”
“呜……呜……呜哇——!”
“臣收,臣收,谢长公主殿下赏赐!”
“那你明天还来不来宫里?”
萧怀舟看着我泪痕未干的脸,被逼无奈地点点头。我也跟着点点头,说:“那好,你走吧,记得明天来看本宫。”
刚哭完,声音里头还带着鼻音,有一点奶声奶气的。萧怀舟一脸懵逼地抱着那个小匣子出了宫门,还三步一回头地看我一眼,生怕我下一秒又出什么事。
我呢?我就是偷偷地把手藏进衣袖里,不让他看见我被针扎的手指。
小匣子里面是一对护膝,我上个月听我哥说西北那边有点情况,要派萧怀舟去驻守,如今已是深秋了,等萧怀舟赶到西北都已经入冬了。我听小宫女说,习武之人关节疼痛是常有的事,等到了西北那严寒地,恐怕得钻心的疼,疼到那种让人跪在地上的疼。
我这一个月跟着小宫女连夜做护膝,我从来没有接触过针线活,起初做得四不像的,后来有点模样后线口又松,足足折腾了一个月才勉强做出一副像样的护膝,缝的时候我在想:
萧怀舟疼得跪在地上是什么模样?在我的记忆里头,他的背永远是挺直的,像极了宫里高高的朱墙,我翻不过,也永远望不到头。
我很清楚,他要是疼得跪在地上,我的心也会跟着疼痛难耐。
那天我哭得眼泪鼻涕泡都出来之后,萧怀舟对我的态度有明显的好转,从一开始跟他聊一两句他就会说我跟我哥一个德行,到现在我一跟他说话,他回话都要怯生生地带上一句:“长公主殿下您可别哭啊。”
我说我就是爱哭,明明心里不是很难过,但是泪珠子就要落下来,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可能把眼泪珠子憋回去。
他只是看着我,难得地笑了笑说:“皇上把长公主殿下保护得太好了,连憋眼泪珠子都不会。”
我当然听得懂他这句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说我不谙世事天真可爱,我为了证明自己是个聪慧女子,说道:“小时候本宫会,因为那时候不把眼泪珠子憋回去的话,玉贵妃是不会让本宫跟皇上熬过那个冬天的,如果憋不住眼泪珠子,那些宫女太监会更加得意地欺辱本宫跟皇上。”
他脸上的笑逐渐收回,试探般地询问:“当年玉贵妃真是如此?”
我很用力地点点头,他不再说话,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阳光被头顶的树叶打碎落在他的衣袍上,让我想起御花园池子里鲤鱼的鱼鳞。
不知过了多久,我率先打破了沉默,说:“你去西北,本宫不会去送你。”
他转过头神情有些疑惑:“为何?”
“因为本宫怕自己会哭。”我抱着自己的双膝,把眼睛藏进杏色的衣袖间,隔着一层薄薄的黄纱,他的身影显得雾蒙蒙的。
“你好像很怕本宫哭。”
他沉默了半晌,冒出了三个字:“爱哭包。”
萧怀舟去西北的时候,我还真的没有去送,连我哥都感到惊奇,连问了我三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发烧感冒了,这种大好时机都不去相送。
说我如果真的去送了,萧怀舟手底下的将士一定会起哄,到时候萧怀舟骑马难下,届时我哥哥他再大肆宣扬一下,萧怀舟回来就立马把我嫁给他,这个流程一气呵成,万众期待啊。
我现在真的怀疑我哥德行不行,这种舆论绑架的行为是十分可耻的,于是我说:“我才不想呢,这是我跟他的事情,凭什么要别人替我谋划好?”
我哥被我气得半死,大正午连太阳的毒辣都不管就离开我的宫殿,小宫女忙凑上来问我真的没去送?
我小声地告诉她,其实我去了,躲在墙角里偷偷看着,而且哭得稀里哗啦的,他还往我这里看了一眼,不过我估摸着他也没看清我是谁。
小宫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长公主,你不会没听过萧将军视力堪比老鹰吧。”
我顿时大惊失色,我说怪不得他的视线从我这里收回去后,嘴角的笑怎么一直止不住,我当时还怀疑他是夜风吹多了脸抽筋了。
小宫女一脸看待痴呆儿的神情看着我。
其实我不知道的事有好多,例如此时此刻萧怀舟心中觉得我不好也不坏,可能有那么一丢丢的好,到西北的时候,他穿上了我做的护膝,还被手底下的将士打趣了好久,都说他享福,不知道是哪个娇娘子做的。
他红着脸,终归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郎,爱逞强,说道:“是那个姑娘哭着让我收下的,我是迫不得已罢了。”
3
西北那边的局势比我哥想象中的还乱,因此萧怀舟在那里待了三个月都还没回来。终于在年关刚过没多久的时候,萧怀舟传来消息,说西北那边的凉国造反,请求朝廷派兵增员。我哥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同意了,于是两国之战就这样开始了。
谁都没想到,这场战争能够打上一年,甚至凉国有更压一头的趋势,朝廷上人心惶惶。我哥的日子也不好过,整天听那些文臣武将斗嘴,跟民间对唱一样,一唱一和的。
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不如我们和亲吧,人选正好有。顿时那些文臣武将不对唱了,一致同意说好,请皇上就这么办。
这会轮到我哥跟他们斗嘴了,但凡在宫里耳朵能听得见的,都知道我是我哥的掌中宝,平日里恨不得在身后贴一个“我妹谁动谁死”,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臣子集体失心疯,竟然请求皇上让我去和亲,这用脚趾头想都是不可能的事好吧。
我哥气得把文臣武将全都骂了一遍直接下朝,那些前朝老臣不死心,整天跪在殿外求皇上派我去和亲,有时候我去尚书房找我哥玩,我还得被他们扯住裙角讲一通《论和亲的好处有哪些》《当和亲公主有多大公无私》云云。
我听烦了,就直接回一句:“你们这么喜欢大公无私,怎么不把你们的嫡女送去和亲?临时封一个公主又不是麻烦事。”
结果第二天他们就开始集体骂我小肚鸡肠,唯小人女子难养也,我懒得搭理,这种道德绑架是不行的。
但我的心其实已经开始动摇了,如果我被派过去和亲的话,萧怀舟就不会再受苦了,战场这么乱,也这么累。他萧家满门忠烈,说难听点,就是没有一个老死的,全都是死在战场上。
死在战场上一点也不好,黄沙会遮住尸首,枪戟会断成两截,眼睛不会合上,因为不甘心。
这些都是我听小宫女说的。小宫女入宫前有一个小竹马,两家感情很好,都已经媒妁之言,父母之约了。结果小竹马被抓去当兵死在了战场上,尸首都断成了两截。
小宫女说她当初看见的时候没有哭,她只是跪在尸首旁,一个劲地问小竹马:“你说好的来年带我去江南玩还做不做数呀?”
做不做数?
做不了数了。
然后小宫女就自愿进了宫,后来就伺候我了。
她觉得我人有时候聪明得过头,有时候又蠢兮兮的。她也听我说过我跟我哥的童年生活有多么不容易,她还傻乎乎地掉了眼泪,哭着抱着我说要伺候我一辈子,我被她情绪感染了,也抱着她一起哭,两个人一起哭到打嗝才作罢。
我觉得她才像我的小姐妹,那些跟我同父异母的女子一点也不像小姐妹。那些同父异母的女子只会冷冰冰地说:是你兄妹两个赢了。不会为我跟我哥一路以来的悲惨哭。
和亲这事闹了半个月,前线忽然传来了几场胜仗的消息,现在是我们反压凉国一头了。我哥那叫个开心,就差点把萧怀舟召回来开宫宴了。我也很开心,连带着小宫女也很开心,我们两个一起非常开心地吃了六碟桂花糕。
可我哥下朝之后来我这里,神情古古怪怪的,一边打量我一边嘀嘀咕咕的:“啧啧啧,果然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喽……萧小子,果然眼光好……”
我懒得管他,给他一碟桂花糕让他坐门槛上自己一个人嘀咕去。等他走后,是宫里的小太监告诉我今天上朝的时候,萧将军从前方传来一道奏折,我哥为了挫挫那群老臣的锐气,打算宣读一下,结果一打开就八个字:
我的,别和,马上打完。
照理来说这么私密的话,本来不应该宣读的,但是我哥坏心眼,愣是一字一句,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读完,还点评了一句:“你们看看,萧怀舟都知道朕的心思。”
可瞎几把扯吧你。这是众臣的心声。这哪里是你的心思,这分明是萧怀舟示爱好不好?
现在举朝上下都知道萧怀舟喜欢我,听小太监说,萧家老爷子当时就被气得不轻,差点当场暴毙。我嗯嗯嗯地点点头,这能不气吗?自己的孙子爱上害死女儿的仇家的妹妹,搁我身上我都已经气到当场暴毙了。
前线连连传来捷报,萧家老爷子看我的眼光越来越刺眼,我是个硬骨头,每次都要回瞪回去,但看到萧家老爷子那凶残的面孔,我回瞪回去的眼神顿时就软了。
萧家老爷子终于在某一天跟我的眼神交锋后,选择跟我谈谈,我从容不迫地跟他去了御花园,还带了两把瓜子。
那天太阳并不毒辣,萧老爷子坐在树下跟我讲了很多萧家的事。
说什么其实萧家并不恨我们兄妹俩,我哥很适合当一个皇帝。玉贵妃是被他自己一手宠坏的,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送她入宫前也没教她收敛锋芒,后来变得越来越坏,连萧家都有几分畏惧她,后来落得个这个下场,也是因果报应。
他还跟我说萧怀舟父亲去得早,他是被玉贵妃一手栽培长大的,萧家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要不是玉贵妃,他们孤儿寡母的早就死在了萧家,所以萧怀舟之前才会这么记恨我们兄妹俩,不过现在不记恨了。
因为出征前萧怀舟问他:“爷爷,一个人真的能做出一边温柔地教习小孩子四书五经,一边把别人生母打死在雪地里的事情吗?”
萧家老爷子沉默了好久,说:“能。”
那天之后,我把我觉得萧家并不坏这件事跟我哥讲了,我哥立马回我:“你如今才知道?要不然我为什么不把萧家斩草除根,朝廷上的武将又不缺他一家。”
我觉得我哥的确很适合当皇帝。
萧怀舟回朝那天,我跟我哥一起去城门口迎接的他,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宫门,第一次越过那一道高高的朱墙。比起一年半前的模样,萧怀舟的个子又高了不少,脸上的青涩也少了很多。
这一年半,我心里一直牵挂着他,他心里也牵挂着我。
本来一个挺严肃的场景,我哥这混蛋脱口而出一句:“沅沅不是你的,是朕的,就算她想变成你的朕也不许。”
萧怀舟顿时整个脸都红了,我也被我哥这句话搞得耳朵红红的,连忙用团扇遮住自己半张脸,露出一对眼睛偷偷看着他。
旁边的将士百姓都在起哄,小宫女也开心地笑着,这一切都好像话本子里最后一章的模样。
事后小宫女问我多久出嫁,我哪里知道这些事,要是我哥真的不肯放我,我就一条白绫以死相逼我要嫁给萧怀舟。
我把这些事说给萧怀舟,把萧怀舟乐得捂着肚子笑,笑完还掐了掐我的脸,说:“沅沅,你怎么这么傻乎乎的,一条白绫还可以干其他事,例如翻墙出宫。”
“我翻墙出宫,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这时候我不再用“本宫”这个自称了,萧怀舟都算得上是我半个自己人了,没必要在他面前摆架子。
“你真的是又傻又爱哭,你要是翻墙出宫了,我肯定跟在你后面,你坐在马上,我牵着马,我们一起去西北,西北其实风景不错。”
我耳尖又泛红了,每次萧怀舟说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后,我的耳朵总会红红的,我小声嘀咕着你才爱哭,你才傻乎乎的。
萧怀舟后来还跟我说他小时候,玉贵妃变得越发的残忍心狠手辣,他也略有耳闻,小孩子嘛,总是怕这些的。那次召他进宫,玉贵妃隔着帘子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头,结果却被他躲开了。
一瞬间玉贵妃哭得很伤心,嘴里还念叨着:“连你也怕我……连你也怕我……连你也怕我……”
现在想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4
我十九岁了,我哥终于舍得把我放出去了,小宫女哭得跟个泪人一样,我向她打包票说我嫁进大将军府了,一定会带上她,她才不哭,一边打着哭嗝一边替我梳发。
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这座锁了我十九年的宫城,嫁进大将军府。萧怀舟打了胜仗,我哥封了他做大将军,还把我跟他的婚事一并赐了,听小太监说当时萧怀舟开心得不得了,连走路是顺拐都没发现。
昨天我跟我哥聊了很久,我哥喝了很多酒,对我说了很多话,说:
我跟他一起相互扶持了整整十九年,一起经历过玉贵妃的吃人不吐骨头,一起被宫女太监看不起,一起被兄弟姐妹欺负,剩饭冷菜什么都一起吃过。
他问我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八岁的时候,大冬天的去御膳房偷了两个馒头一路小跑回宫殿里,他本来以为我是要一人一个,结果我全都拿给他吃了,嘴里还念叨着:“沅沅不饿,沅沅不吃,哥哥吃,哥哥吃饱了才有力气写文章,写文章写得好了,哥哥也会变得更好。”
他说他当时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我那时候简直就是贴心小棉袄,温暖了他一整个冬天。他暗地里发誓,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把我护得好好的。他如今真的做到了,还把我嫁出去了,嫁得好好的,新郎官是我喜欢的。
最后他拉扯着我的手不愿意松开,说我要是出宫了,这宫里的日子又要难熬了点,我鼻头一酸立马说我不嫁了我不嫁了,我要在宫里一辈子陪着他。
他连忙劝我收住,说他那句话纯粹是因为近日皇后怀孕脾气不大好把他关在坤宁宫门外三天了,他觉得委屈才瞎逼逼的。
他还说他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说我傻乎乎的,又倔,他护着也累了,该找个接手掌柜了。
可我们两个心底十分清楚,那句话还是有几分真心在的。只是人总是要走向更好的。
我出嫁的时候十分风光,十里红妆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我哥给我做了一个特别大的花轿,一路从宫里抬到大将军府上,沿路上本来有许多建筑屋檐距离不够,轿子过不去,我哥大手一挥,提前几天就把那些距离不够的建筑屋檐拆到了合适的尺寸。
萧怀舟掀开我的红盖头时一个劲地傻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我被笑得又羞又恼,凶巴巴地问他笑什么笑,他揉了揉我的发顶,说他是被我美笑的。
我知道他在瞎扯,但我的心里还是好开心好开心。
我跟萧怀舟在一起了好久好久。
久到我哥把后宫中的妃嫔放了出去,宣告天下独宠皇后一人。久到我哥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久到萧家老爷子辞世。久到小宫女变成了大宫女,她还会时时念叨着江南。
久到我跟萧怀舟有了三个小孩,两个男孩一个姑娘。久到我跟萧怀舟两鬓都有了白发。久到我跟萧怀舟能够清闲地坐在躺椅上看着子孙在院前嬉戏。
久到我们两个都感觉自己时日不多了,相互约定好下辈子要一起投胎去西北,要做青梅竹马,要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他说好的时候,我掉下了眼泪,他还是笑着说我:“爱哭包,都老了还这么爱哭。”
我擦干眼泪,看着他衰老的面孔,似乎还能从中看见十四岁时在尚书房遇见的翩翩少年郎,我对他说我好幸运,能够在十四岁的时候遇见你,要是我当年乖乖站在尚书房门口,我就不会一眼误终身了。
他说他也是。